2014年6月15日 星期日

【衍生小說】嬡

【衍生小說】嬡

本文為霹靂布袋戲衍生小說,
請勿轉載、複製、抄襲,謝謝。

賀長齡X情絕絃原劇補完

琴絕絃用相思,愛成一片淚之雨;
賀長齡用憎恨,織成一張愛的皮;
范淒涼用妒嫉,吹成一首長恨曲;
情 殺用等待,留成一刀浴紅衣。

愛得慘烈,愛得癡傻,愛得瘋狂,愛得遺憾,
四個人,四種愛,四種糾纏,四種絕望。

四個人的天空從來沒老過,
四個人的愛,只有錯錯錯……
----------------------------------------------

  ──也許這一世,是專程來還淚的吧?


  凝視暫時已無性命之危的情殺,琴絕絃的笑很玄,很蒼涼。

  如今的她,能還的都還了;還不盡的,也只好等來世了。

  「我從來不配作你的女神……望你重生之後,平安、幸福。」

  聽聞彌留之際意識會特別清醒,她想,她是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

  說穿了,四個人的糾纏,歸因皆是──

  愛既不能,就在口頭上、行動上,用仇視與敵意去療傷。

  什麼怨、什麼恨,如今都已經不重要了,唯一渴望,就是常伴愛人左右,就是在死前見那人最後一面,不管如何,愛上他,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

  「閑抱琵琶月明深,夜闌人靜,不覺春衫冷;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最後,連陪伴在身邊的琴也彈不了了呵!

  她不禁想起那人冷情的話語,錐心刺骨的判決,決裂頑固的頭也不回。

  只說了:「人間已無賀長齡,世上難聞琴鼓聲。」

  唉,她怕是等不到滄海化桑田那天了。

  對那人無恨、無怨、無悔,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越是平凡的願望,越是難以實現?
  撫不平他心中的傷,增加的是彼此的痛。

  錯誤、誤解不斷不斷擴大,猜忌、冷漠、反覆無常的他,面容再怎樣變,名字再怎樣改,長郎還是長郎啊……

  那雙溫柔的眼神分明是她所熟悉的長郎,是那個愛她寵她呵護她的長郎,是她等一輩子想一輩子的長郎!

  長郎,我好想再聽一次你的呼喚,用你那低沉的聲音,輕輕地、帶著笑意地喚我──


  「絃娘。」

  回首,就看見愛人的笑容,那是世上最美的事物。「長郎?」

  瞄見那人身後的天色,不禁心慌:「啊,這麼晚了?你餓了吧,我去……」

  捉住她纖細的手腕,一把拉進懷裡,賀長齡拿出巾帕替她拭去汗水,眼底盡是不捨之情。「歇會吧,妳忙了一整天了。」

  琴絕絃乖順地依在他懷裡,小臉上雖帶倦容卻顯得興奮。「我不累,能親手佈置你我今後的居所,我真的很開心呢,長郎。」

  「我就知道妳會喜歡這裡。」寵溺地親吻她小巧的耳垂,賀長齡心折於她那無邪的溫純笑容。

  「相思海,好美的名字。」她羞怯地回應,在他俊美的臉上一啄。「只願君心似我心……」

  「定不負相思意。」截去她未竟的話,吻上她,他此生唯一的至愛,他的絃娘。


   ──很久以後,琴絕絃才明白,相思海原是眼淚匯聚而成的。


  「少爺,請你與我回去。」

  「咚」一聲,賀長齡輕拍鼓皮的同時,來人的手臂已被音波震斷。

  「少爺,請你與我回去。」盡職的總管不顧他的怒氣,重複了同樣的話。

  「你──

  「長郎。」琴絕絃按住他的手,搖頭示意她不願見血。「你隨賀總管回去吧,也許父親真的病重……」

  「要回去,我們一起回去。」賀長齡緊緊握住她的手,說給她聽,也是說給一旁的總管聽。

  琴絕絃輕嘆口氣,莫可奈何地笑了。

  一切都是命,她無力改變什麼,既不能重新活過決定自己的身世,也不能回到兩人為相識的從前。「你的父親見到我,病情恐會更加嚴重。」

  「我不管,早在他派人殺妳之時,我和他便無話可說!」他不懂,以前那個什麼都依他的父親,自己續了絃、娶了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卻不能接受出身寒門地位卑微的媳婦?

  「少爺,老爺很想你,這病有一半也是心病啊!」總管試著說服,卻立刻被反將一軍。

  「想我?」賀長齡笑得諷刺:「我聽說三個月前他才娶了個叫什麼范淒涼的亂七八糟女人,快活都還不及了,他有時間想我?」

  琴絕弦見他怒意越發濃厚,趕緊轉向總管道:「賀總管,麻煩您先回去吧,我一定會好好說服長郎的。」

  總管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拱手道:「多謝琴姑娘,告辭。」

  不是夫人而是琴姑娘,琴絕弦聽罷微闔上眼,吸了口氣:「奉送。」

  感覺握著的手更用力了,她抬頭看向情人,眼裡藏著複雜的情思。

  她其實……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在意所謂的名份,只是有一點點遺憾得不到眾人的祝福,但知足的她要的不過是兩人琴鼓合鳴、互相扶持過這平凡的一生罷了。

  「長郎……你也差不多該原諒父親了。」老來得子的賀老爺,會希望自個兒的兒子迎娶門當戶對、上得了檯面的媳婦也是人之常情。

  賀長齡擁住她,頭抵在她的肩上,七分愛,三分提醒。「絃娘,妳就是太善良了,心軟之人易傷心啊。」

  琴絕絃低笑,笑容燦爛美麗。「放心吧,我很堅強的,所有的眼淚都不輕易流下,為你,收在這裡。」她指著他心臟的位置,認真且堅定。

  「絃娘……」那就收好,看見妳的眼淚,我會心痛的。「我希望妳答應我,永遠不要為我掉一滴淚……」
 

  ──後來,她為他流了一海洋的淚。


  「范淒涼!妳……」不敢相信已發生的事實,賀長齡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范淒涼莞爾一笑,不遮不掩地倚著床鋪,故意似地讓私密處若隱若現。「喲,我心愛的兒子,你醒了?」

  看著自己一身赤裸,他用殺人的眼神瞪向她。「妳做了什麼好事!」

  「嘖嘖嘖……」哈了口煙,范淒涼露出無辜的笑容,卻透著一絲嫵媚。「我一個人哪有可能做什麼好事?小齡兒,昨夜的春夢不盡興嗎?呵呵呵……」

  「妳對我下藥?」昨夜他明明什麼也沒沾,怎麼可能?

  貼上賀長齡壯碩的身子,卻被他一把推了開。「不過是些術法,這樣生氣做什麼?你不也很舒服、很享受嗎?」

  指甲刺入手心肉裡,賀長齡現在只在意在意一事──

  絃娘…弦娘會傷心的……

  范淒涼倒也不生氣,支著下巴欣賞著他的身體,眼裡隱隱閃過些許火苗。「絕絃丫頭那麼天真,你若不是還沒碰她,就是淺嚐即止吧?呵……怎樣?吾的身體與你很契合吧……『長郎』……」

  「妳到底有什麼目的?別忘了在名義上妳是我的繼母,這項事情若洩漏,妳也別想過好日子!」

  「呵呵,你是在威脅吾或者關心吾呢?」范淒涼撲向他,不怕死的在他的乳首畫著圈。「如果吾說……吾對你一見鍾情,會嫁入賀家皆是因為你,你信嗎?」

  厭惡地再度將她推開,面若寒霜,「我已有心愛之人,妳最好認命做我的『繼母』,今日之事若刻意露洩,即便是殺了妳,我也不會眨一下眼。」

  「你拒絕吾?吾不比那個丫頭好嗎?她不過是那張臉可愛啊!但年華人人都會老去的。小齡兒,你對吾說這種話對嗎?」柔弱無骨,楚楚可憐,一舉一動皆是媚態。

  「妳連她一根頭髮都比不上。」賀長齡僅是不屑地瞟她一眼,而後翩然離去。

  范淒涼一把抓破紗帳,臉部表情扭曲,昨天才上了她的床與她纏綿的男人,今天竟對她棄若敝屣!沒有人…從來沒有人敢對她如此無禮!

  「賀長齡,你會後悔的……」

  既然得不到,那就通通都毀掉吧!

  「你會明瞭,吾是多麼多麼地『愛你』呵……」


  ──哪,相思海的相思,是一寸相思一寸灰的相思啊。


  別來半歲音書絕,一寸愁腸千萬結。

  她開始懷疑,難道自己的決定從一開始就……錯了嗎?

  「長郎……」莫不是遭到家裡的人刁難了?為什麼去了那麼久呢?

  輕揉慢挑,幾個顫音美的如歌如泣,琴絕絃撥撥停停,最終還是罷手了。

  唉,這飛花點翠,不該是這樣奏的……

  正恍神之際,一隻大鳥自窗口飛了進來,微蹭著她,像是在安慰,也像是在依偎取暖。
  琴絕絃撫著牠脖子的細毛,帶點苦澀地笑了。「追昔,你想你的主人嗎?」

  自從相識以來,他們好像從來沒有分離這麼久呢,是她……太過不安、太過自私、太過不信任長郎了嗎?只不過是兩個月不見不是嗎?

  可是……好想他,好想他,好想他……

  雖然人獸言語不同,但琴絕絃終於忍不住開口:「追昔,載我去找你的主人好嗎?」

  追昔啞啞叫了幾聲,似乎真聽得懂女主人的話,側過身子,就好像再說:上來吧!我們一起去找主人。

  琴絕絃感激地看牠一眼,翻身上了追昔的背,飛離煙雨樓台,飛躍相思海,只為尋那日日心心念念的愛人。

  也許真是註定的吧,誰也沒料到,那顆最善良最柔軟的心會讓這場原就註定的悲劇再平添一抹錐心的痛。
  「追昔,下去看看吧。」琴絕絃拍了拍那白色的身子,追昔聽令地往下降落,降落到一個倒臥在相思海灘的人身旁。

  跳下追昔的背,帶點擔憂和疑心地翻過那人的身子,發現他雖有一口氣在但傷勢嚴重,立時讓琴絕絃陷入了兩難。

  長郎向來不愛與人親近,更別說讓人接近煙雨樓台了,若將這少年帶回療傷,倘若長郎在這時回來看了不高興呢?而且她也掛心著長郎是否出了什麼意外而急著出門……可是,這人的傷勢不宜再拖延了……

  「唉……」反覆思量,往煙雨樓台相反的另一邊望去,既而收回眼神,柔聲道:「追昔,麻煩帶我與此人回煙雨樓台吧。」

  追昔猶豫了一下,拗不過琴絕絃懇求的眼神,終是帶著他們往回飛了。


  ──飛躍了相思海,卻飛不出相思海畔,從此碧落黃泉,處處難尋了……

  
  醒來時,直接忘了傷痛,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一身淡藍的優雅女子。

  他死了吧?否則怎會見著人間絕無的仙采?不自覺地脫口而出:「女神……」

  正替他擦去額上汗水的手停了下,漾出了一抹快讓他窒息的美麗笑容。「你終於醒了。」

  醒了?難不成……他沒死嗎?

  「是女神妳救了我?」握住那隻手,崇敬且迷戀的眼神讓琴絕絃趕緊抽回了手。

  「我非是你口中的女神,啊……你傷勢未癒,切莫起身。」非是她太扭捏,而是這人的眼神太過熱烈,讓她一時無所適從,只好點了個新話題。「我無法通知你的家人……」

  「女神,情殺多謝妳救命之恩!」

  琴絕弦看著這名完全聽不進別人的話,又喜歡搶話的男子,頓時不知該如何應付是好。
「我是這片相思海的女主人,絕絃琴女琴絕絃,救你只是因緣巧合,非是要你報答。」

  雖然救人是本意,但她沒料到這麼一拖就是個把月,這期間她的長郎一封信也沒捎回來,令她憂心不已卻又無暇分身。

  「女神,妳有心事?」察覺琴絕絃眼裡的一抹憂鬱,情殺急急追問,似乎他已經很熟悉她、很理解她一般。

  「我不是女神……」只是一個,為出遠門遲遲未回的丈夫擔心的普通女子。

  「在情殺心中,妳就是女神!所以請讓我這樣稱呼妳好嗎?」情殺年輕且稚氣的臉微紅,誠懇的樣子讓人不忍拒絕。「啊,我尚未自我介紹,我是情殺,留情不留命,留命傷感情的情殺。」

  琴絕絃輕嘆一聲,美眸微闔。「隨你吧。」

  情殺興奮地欣賞她的一舉一動,這世上,怎麼會有人舉手投足間都這麼美、這麼優雅呢?怎麼會有人這麼善良這麼溫柔?是了,所以她是女神,打從他見到女神的那一刻起,他便自己決定,這一生,要陪在女神的身邊守護她,讓她開心,陪她共渡歲月……

  「你好生休息,過兩天能下床,就快回去向你家人報平安吧。」琴絕絃步至窗邊,兀自沉思,再不肯多說一句話了。

  而情殺沉浸在自己編織的世界,忽略「女主人」外也許有「男主人」,他只知道,這是他第一次動心,他希望他的女神能跟他多說說話,能多看他一眼,即便害了相思,也不枉此生了。


  ──真個年少輕狂,很快地他便了解,相思的滋味是最苦的了。



  賀長齡所看見的,是任何人都無法承受的沉痛。

  「呵呵,看見了嗎?你才走這麼個月,她就有別的男人了呢。齡兒,你要怎麼辦呢?呵呵呵呵……」

  天亮了,守了一夜的他心也死了。

  追昔蹭過來似要替琴絕絃說些什麼,奈何有心人是聽不進的。

  他看著少年替趴在桌上睡著的琴絕絃蓋上斗篷,他看見淺眠的琴絕絃迷盲地對他笑了,這不是他們年少的曾經嗎?不是他與絃娘共同的回憶嗎?

  絃娘,那個男人是誰呢?你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呢?為什麼……妳要把笑容給他?

  手捏緊了又放,放了又再度捏緊,不是因為嘲諷,而是相思欲狂後的打擊。

  該上前去質問嗎?那笑容已經足以說明一切了。

  原來妳心中的最後,不是我。

  原來妳寄託的終生,不是我。

  原來呵……

  
  「入骨相思總輕負,妳…真讓我失望……」含在嘴中的苦澀綻開,四肢百骸同樣劇如剜心之痛。

  兩個人的愛情,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他已無心探索了,已經結了果,那花是怎麼開的一點都不重要。

  「追昔,你留下吧。」

  毅然決然,他至少,還留下男人的尊嚴,至少呵……


  ──愛落紅塵心已死……這世上,沒有什麼比恨更容易的了。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她知道,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可是當那人的身影連同名字一同消失在茫茫江湖之中,她的一顆心也隨之沉落相思海,沉得深了。

  「閑抱琵琶月明深,夜闌人靜,不覺春衫冷;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妳又站在這裡吹風,這樣對身體不好。」

  急急轉身,是……情殺啊。


──
  那個知音也曾經這麼對她說過的,用那溫柔的嗓音,用那溫暖的懷。

  『來,到我懷裡來,絃娘……』
  『長郎你真是…我並沒有那麼柔弱。』
  『不柔弱,只是我不捨妳被這風吹拂。』
  『呵,跟風吃什麼醋呢。』

  一絲痛楚爬上眼眸,情殺癡癡地望著琴絕絃憔悴的背影,那是想觸碰卻遙不可及的夢。

  她心裡住的那個人在他意念中早已死過千千萬萬次了,然而那個雜碎仍然屹立不搖地捏緊女神的心房。

  「女神,為什麼不是我先遇見妳……為什麼……」

  沒有什麼為什麼,這其實跟邂垢的時間毫無關聯。

  琴絕絃沒有打算對他說些什麼,應該說──聽者無心,說再多也是徒然。

  他喜歡叫她「女神」,她卻覺得有些刺耳,因為她深深明白,自己有多麼庸俗,多麼自私。

  此刻待在自己身邊的,為何是情殺,而不是長郎呢?

  她曾如是想,且不只一次。

  這般無情之人,豈擔得起「女神」的名?更哪堪……收取他的相思?

  畢竟相思,不似相逢好啊。

  「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她知道他在躲她,她越尋他,他便離得越遠。「長郎,你究竟在哪裡……」


  ──她願化作雲飛入他的夢裡,卻不曉得,他已經很久很久不想夢見她了。
  

  相思海之濱,地理司與情殺冷冷對視,一爲取鼓,一爲開殺。

  夜空中吹起一陣強風,洶湧海浪似乎感覺的殺氣的圍繞,浪翻如雲,氣勢磅礡。而情殺手上的留情泛著比星星更閃耀的光芒,爲護琴女,緩緩自袖口中探出了!

  「留情不留命,留命傷感情!」

  準備出手那刻,突聞一聲「住手」!瞬間化解緊張,卻不見人影出現。

  情殺不禁一愣:「女神?」  

  「讓他進入煙雨樓台吧!情殺。」

  「可是……」可是這人不得不防啊……

  「無妨,吾有話與他一談,讓他進入吧!」

  「……好吧,情殺聽妳的。」情殺莫可奈何,他一向無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儘管他大概猜得出這個人的出現會帶來什麼改變。「喂!凹面的,走!還有,等一下小心你的應答,若是讓女神不高興,我的刀馬上就到!哼!」

  地理司沒有對他的挑釁表示什麼,默默地跟在情殺身後渡海入樓。

  那抹藍影早已坐在桌邊等待,地理師見了她心下不由大喜。「果然是妳!」

  須知琴女在情殺心中是至高無上的存在,他怎麼忍得下這人的無禮? 

  「嗯……小心你的言詞。」

  琴絕絃司空見慣了,也未曾再阻止情殺,只應付不請自來登門的客人:「你是為人皮石鼓而來?」

  「吾希望此行能帶回石鼓!」

  「但你不是鼓的主人。」情絕絃心知他也是個用鼓的高手,但這面鼓說什麼她也不相信會是此人所擁有。

  地理師對她驟然的情緒起伏感到疑惑,冷道:「看來姑娘對此鼓的主人甚感興趣?」

  「廢話,不然你連站在這裡的機會都沒有!」情殺冷哼,這人他就是怎麼也看不順眼。

  「要石鼓,很簡單。」二話不說地給予承諾,石鼓之於她的用處其實也只在此,重要的並不是石鼓,而是……「只要找出石鼓主人的下落,絕絃琴女琴絕絃雙手奉送。」

  地理司興意甚濃:「哦?如果地理司真有此人消息呢?」

  「如果屬實,石鼓就是你的。」

  為怕琴女吃虧,情殺立刻補上一句:「但若是假的,你的命就是我的!」

  地理司見條件簡單,幾乎已經如同探囊取物,勢在必得,忍不住笑出聲來:「成交!吾就以此作為交換!此鼓發現自原始林,鼓的主人應該就在瀚海原始林之中。」

  「瀚海原始林?」長郎……果真在那?

  情殺見他說的似是而非,心裡也不太信他:「喂!想清楚,這可是關乎你的性命喔!」

  「放心,地理司有膽交易,就有膽付出代價!」地理師昂首保證,估計是錯不了的。

  「很好!情殺記住你這句話了!」

  琴絕絃雖高興,但卻不至於沖昏頭,回得鶯語婉轉:「此事尚待證實,石鼓不能先交你。」

  「無妨,吾會再來。」說完,意氣風發地轉身而去。

  情殺斗膽向前一步,咬牙道:「女神,原始林先讓情殺替妳走一趟吧!」這樣,他才能安心讓她前去,否則若是個陷阱……這……

  琴絕絃不假思索,直接婉拒了。「讓吾親自走一遭,你不用擔心。」不能…再帶給情殺任何麻煩了,何況這本是她和長郎之間的事……

  「那……讓我隨後保護吧!」情殺不死心也不放心,他的心裡害怕著什麼,所以也許跟隨她去,他會放心一些。

  「多謝你的心意,琴絕絃尚有能力自保。」這次,她不再讓步了。

  「……好吧!那…女神妳自己要小心,若遇困難,追昔知曉吾在哪裡!」情殺似乎忽然察覺到琴絕絃的隱意,她……只想好好和那個人重逢、好好和他溫存吧?

  琴絕絃見他如此,一時不忍,苦澀地頷首:「多謝你。」

  情殺聞言只是苦笑,第一次,他覺得自己也許真像個男人了,覺得女神用看男人的眼光在看他了。「女神,以後能不能別說『多謝』這兩字?對妳的付出,是吾心甘情願,妳不必感激,也不必介意,這純粹只是情殺一人的希望……好了,夜深了,女神也該好好休息,明早好啟程。但,告辭之前,答應吾一件事!」

  「但說無妨。」

  「明天若真見到他……將他帶回來……」末字融在一聲嘆息裡,情殺知道自己是失戀了,應該說,女神的心裡,從來都沒有他的存在,從來都只有那個人。

  一想到明日就能見到朝思暮想的情郎,琴絕絃不住低喃,陷入了自我的世界。「長郎……」

  情殺見她這副模樣,不知該替她高興還是該替自己難過,握緊了拳,告訴自己,是該離去了,這裡已經沒有容得下他的地方了……

  「女神,希望妳明天能見到他、見到幸福。」


  ──不言仇恨,不言憔悴,如果她嶄露笑容,那麼也許,他就得到全世界了。
  


  她從地理師的口中聽見遠方關於皮鼓的傳聞,於是萬里千山地尋他來了。

  原始林外,卻走出了一名不該出現在此地的長者──

  「妳……怎會在此?」令狐神逸面帶苦澀,此刻又見到琴絕絃,頓時更加覺得羞愧。

  琴絕絃沒有追問什麼,只道:「你……見到他了?」

  「是……但他現在……」唉,該怎樣向琴姑娘解釋這番錯誤呢……

  「吾心有準備。」

  「琴姑娘,啊……令狐神逸罪孽深重、令狐神逸罪孽深重啊!」搥胸頓足亦無法挽回自己當年犯下的錯誤,令狐神逸只覺自己已無言苟活,但此刻他尚不能死啊……

  琴絕絃頷首表示告辭,隨即進入林中。

  原始林裡溼氣甚重,高大的樹木重重遮掩了陽光而顯得內部陰森可怕,加上會動的藤蔓以及詭異的吃人植物,一路上處處都有慘死在林中的屍體或人骨。

  琴絕絃並沒有因此而退卻,邁步越往深處前去,直到查覺自己一直在同一個地方繞圈後才停步。

    「長郎,吾明白你在林中,也明白你遭受的不幸,但琴絕絃不在乎,琴絕絃不是因你的外表與你相愛,也不是因為你的技藝與你相戀,我們不只是知音,更是知心。」琴絕絃感受得到她的愛人就在附近,她更知道他是故意躲她,但她就是不能就此罷休。

  沒有任何回應,只有藤蔓竄動的嘈雜聲持續不停。

  心揪緊了,一股委屈末名的情緒立石湧上心頭,琴絕絃哽咽了。「……長郎,你可知相思海因你蕭瑟?你可知琴絕絃為你神傷?但一切的等待皆是吾之選擇,琴絕絃選擇你,就如同當初你選擇我一般。含情欲語獨無處,傳與琵琶心自知,你難道……真不知心嗎?」

  話已至此,那人還是不肯現身,但終於回應她了,以令人絕望的話語──

  「哈哈哈……人間已無賀長齡,世上難聞琴鼓聲,便作蒼海桑田化,人間難復賀長齡,哈哈哈……」

他根本連影子都不肯給。

  而後,她在瀚海原始林外等了數夜,依然不見他的衣袂。 


  ──天不老,情難絕,不撥絃告怨,只因自己想讓他知道,此情,無悔。


  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再見面時,恍如隔世。

  直到她遭襲擊,直到她什麼話都不能說,直到她僅有的淚落了下……

  就連死在你面前都無動於衷了嗎?難道你真忘了我嗎?長郎,你真的不再乎我了嗎?我是你的絃娘,你不負相思意的絃娘啊……

  「我不是要妳離開嗎?」

  見她奄奄一息,他最後還是沒原則地現身,只恨自己太沒定力了。

  「長…郎……」絕望的淚停止,乍見愛人本該狂喜,琴絕絃卻因傷重而昏了過去。

  「賀長齡已死,妳又何苦這般糾纏。」豬面人身的皮鼓師撐起她的身子,助她行功運氣,加速復原。

  他不能理解,事到如今,她來這裡找「賀長齡」是為了什麼?明明是她水性楊花再先,明明是她另結新歡不是嗎?

  那日聽見追昔的叫聲,聽見她的呼喊,有那麼一瞬的反應,他幾乎要飛身出去見她。
  而後才驟然驚醒,他與她早已是天地兩端了。

  「人間已無賀長齡,世上難聞琴鼓聲。
   便作滄海桑田化,人間難復賀長齡。」

  喚來追昔運她回煙雨樓臺,皮鼓師默默地走回林內,熟練地,繼續紡製珍貴的人皮鼓,嘎吱嘎吱的紡車機卻透露了他的無奈。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碎了的心怕是難以重圓了。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闌干處,正恁凝愁……」

  「女神,岸邊風大,小心染寒。」終究是…放不下她,今日,他又尋她來了。 
 
  琴絕絃回頭望他,螓首微垂:「我無妨,倒是委屈了你。」

  「女神妳又來了,我說過,對妳,情殺沒任何的委屈;對我,妳也不用任何感激,因為真正委屈的人是妳,該感激的人是他,賀、長、齡!」該感激他離開女神,該感激他給了女神傷害,該感激他……讓他參與了她的生命,以及悲苦。

  海風讓她藍紫色的紡紗衣袖飄飛如同敦煌壁畫中的仙女那樣縹緲美麗,卻也襯得她得虛弱更為明顯。

  「借問江潮與海水,何似君情與妾心,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

  吟罷又是輕嘆,自原始林回來後,一日三嘆以不足以形容她的難受,她只能這樣抒發著她的無助,她的悲傷。

  情殺陪她一起望海,卻是不同心境。「女神,你知道我有多怨恨這片相思海嗎?我恨不得它海枯石爛!我很不得它滄海桑田!」

  琴絕絃詫異地睜眼,無語凝咽,這次卻不敢回頭看他。

  「因為在這片茫茫大海之中,有多少女神妳的眼淚,有多少妳與他的回憶……我每每看到它,就看到女神妳的傷心;我一提起它,就提起妳的沈重。……情殺痛心、情殺不忍啊!」默默之情如今隨潮傾訴,情殺之愛,洶湧不遜狂濤。

  淚珠又再度滾落,相思海浪越來越澎派了。「一切是我心甘情願,一切是我心甘情願啊……」

  情殺顧不得什麼禮儀了,上前一把抓住伊人的衣袖,索求答案。「一切也是我心甘情願,所以我還在這裡等待一個已知的答案。」 
 
  琴絕絃慌忙地往後退了一步,掙扎地抽回自己的衣袖,怒也不是,羞也不是,對情殺,她已太殘忍。「你走吧!你不該留的。」

  「我會!但是是在看到妳一切安好之後。」掌中的空虛並不讓他氣餒,他再不願看她流一滴眼淚。

  「你…你太傻了。」她……不值得啊……

  「女神啊……也許該讓妳安靜一下了……」倏地一掌朝琴絕絃劈去,以不傷她的力道讓她暫時陷入昏迷。

  打橫抱起她,琴殺沒有再更進一步地非禮,規規矩矩讓數日無眠的她躺在床上安睡。

  「妳才傻啊……女神……」

  ──癡情的人,哪有不傻的?就如同相思是苦的,卻還是有人嚐盡相思。



  冷冷的蕭聲穿破海浪而來,相思海浪層層捲捲如紗,比以往更強烈地拍打煙雨樓臺下的峭壁,不速之客從天而降。

  「一生無夢一聲笑,一步情天一步搖……絕絃丫頭,別來無恙否?」

  大紅的顏色豔麗如火,琴絕絃自床上坐起,面容蒼白憔悴,見那排場,也知氣勢萬不可輸了。「狠毒惡質,我真錯看妳了!」

  登堂入室,北方三玄音之一的骨簫范淒涼媚態萬千,眼中卻毫無暖意。「絕絃ㄚ頭,此話有失教養與風度喔。」

  「人必自尊而後人重之。」

  「喔,那自尊如妳,又能掌握何人呢?而且,這是妳對長輩應有的態度嗎?」骨簫沒生氣,因為她發現這樣越能讓她痛苦。

  「為老不尊,旁人如何敬重之?范淒涼,妳真是汙辱了手上那簫!」琴絕絃少見地如此憤怒,怒瞪骨簫,心裡是千萬個怒火在燃燒。

  「哈,哪個不尊?『他』嗎?」慵懶地在床上轉換更舒服的姿態,骨簫緩緩道:「食色性也,可憐的小丫頭,莫非妳和他,還沒體驗過嗎?妳可是跟了他那麼長的時間呢…喔…妳的呆純刻板,讓他情慾無法發洩,另尋慰藉,妳可知曉?」

  「胡言亂語!」

  「啊,妳以為呢?本來今天是要來殺妳的,但吾實在可憐妳,那就告知妳真相吧。」眼見魚兒上鉤,骨簫笑得越是無辜。

  「我不想聽,只要妳回答我,為何忍心下手殘害妳的繼子?」琴絕絃才不相信這人會說出什麼好話來,所以單刀直入問起罪來。

  骨簫抿嘴,撥了撥如綢緞亮麗的黑色長髮。「哎呀,吾還怕妳受不起呢!妳可知我與長郎之間的愛戀,在妳介入之前?」

  「不可能!妳根本是推脫而編造謊言!」

  「喔?那…他左臀上有個梅形胎記,妳總該知曉吧,呵呵呵……」此等私密的地方,說來她該信了吧?

  琴絕絃張口無言,不敢置信地握緊了拳頭。「妳!這……妳和他,繼母與繼子,這樣悖德這樣淫亂……哈、哈哈哈……妳、妳們……簡直下流無恥!」

  骨簫聞言嗤嗤笑出聲來:「倫常是什麼?悖德又是何物?世上道德禮法,管天管地,管不了他愛誰。愛是不附帶條件,沒有界限的,我為了愛他,寧受世人之責罵││而我所後悔的,卻是我錯看了他。」

  「妳、妳、妳既……」既然愛他,又怎麼會對他…怎會叫人扒下他的臉皮?

  「多愛一個人,多恨一個人,才更想凌遲他啊。他給我的有多痛,我便百倍奉還。絕絃丫頭,妳呢?妳又得到什麼?」骨簫拔尖笑著,一邊卻拿出了鏡子,關心倍至。「喏…妳看妳,憔悴如斯,憂愁滿臉。女人啊,就像初綻的花,半分蹉跎不得,妳這樣等他,無非是等一個夢碎。放棄他吧,看看妳身邊的其他可能呵,可憐的小丫頭……」

  「請妳離開。」天啊…她到底……該如何是好?

  「呵,乖呵,眼淚流完就會乾,傷心過後也就過去了,就留妳獨自品味吧,呵呵呵……」

  琴絕絃無力地攤軟在地上,止不住傷心淚灑樓台。

  「長郎…你為什麼…這樣待我?長郎……」


  ──至愛無悔,至情無怨,然而一句話一個可能的事實,卻讓她痛徹心扉。



  一連串的打擊已讓琴絕絃心如死灰,誰知命運並不就此而罷手,反而將她往惡夢更推進一步。

  驚聞情殺以為皮鼓師殺了封嬤,怒火攻心直接殺向原始林要和皮鼓師拚死活,琴絕絃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擺脫了跛簫的糾纏,乘著仙鶴急奔欲瀚海阻止這場惡鬥。

  「住手!」

  千鈞一髮,在皮鼓師要下最後殺招之時,她……趕上了。

  「女神!」竟然…被女神看到自己這般狼狽的模樣……

  皮鼓師眼神一亮,卻又瞬間轉為怨恨。「……妳來了,現在這幕,也是妳預期的嗎?」

  「長郎,嗚……」方才顧著趕來阻止,傷勢愈加嚴重,竟又吐起血來了。

  「女神!」

  皮鼓師緊握住雙手,似在努力克制著什麼。

  「我無恙…長郎,放過他吧。」摀著胸口,哀求之情溢於言表。

  情殺聞言大怒:「女神!不要求他!妳這樣、妳這樣只會使我更難堪……」

  「聽,他不想活。」皮鼓師用眼神緊緊鎖著她,原先的擔憂又轉為恨意。

  「無論如何,只求你放他一條生路……或者,由我親手了結他。」

  「嗯……此話確實引起我的興趣,他被口口聲聲叫喚的女神,他畢生的摯愛親手殺死…咯咯咯,我越想就越興奮,好啊!」皮鼓師仰頭大笑,笑這場鬧劇呵。

  情殺絕望地吼出聲:「女神!情殺說過,妳要我的頭,我便雙手奉上,但那是在妳自願的情形下!」

  「夠了!別在我面前卿卿我我!琴絕絃,妳只有一句話的機會,是妳來,或者我來?」

  琴絕絃為難地一嘆,心一橫,琵琶三絕應聲響!

  不忍撥動的絃,此刻卻不得不撥弄,一絃一斷,一絃一絕,斷情亦斷脈,情殺痛苦地掙扎不已,直至全身筋脈盡斷。

  情殺,原諒我,原諒我……唯有這樣,你才有活命的機會,原諒我……


  ──有時候愛是一種傷害,傷害也是為了保護所愛。


  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皮鼓師溫柔地為琴絕絃披上皮裘,此情此景對照當時當年,讓他不禁喟然而嘆。

  「長郎……」這麼多年了……她終於等到,他親手再為她披衣。

  「是人非人,雖生如死,留在不見天日的瀚海,長伴不見天日的我,妳……果真不後悔嗎?」賀長齡說著,不抱希望地轉身欲走。

  琴絕絃搖搖頭,直直朝他追去。

  「三更了。」停步,沒有回頭,是克制自己擁抱她的衝動。

  「我知道。」

  「既然知道,為何來此?妳練的心法,此時應眠定養精氣神,不該將心思用錯對象!」語帶責怪,卻實無罵意,他……他亦想她呀……

  「你…你還記得?」她以為他早已忘記過去了。「我只是怕你又離去。」

  「武林中琴鼓和鳴的傳說我尚不至於孤陋寡聞。」

  「謝謝。」琴絕絃嶄露了多年來未曾出現的笑容。「為你那一句,已足矣!過往與現今,本質不變,琴絕絃不忘,這就夠了。」

  「過往如此讓妳眷戀,何苦糾纏不堪之現今?」皮鼓師不解,她真不在意嗎?對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來說,這樣的他真會是她最期待的歸宿嗎?

  「過往的賀長齡屬於過往的琴絕絃:今日的皮鼓師,屬於今日的琴絕絃,名聲雖改,情摯不變。」琴絕絃細訴情衷,也許他會以為肉麻吧?但,她所說,句句屬實,便不覺有何不對。

  「妳││太過癡愚!回去吧!別煩我。」皮鼓師內心掙扎不已,他還沒原諒她,還沒原諒她,怎能如此輕易就接受她?

  琴絕絃的眼裡寫滿哀傷,可是即便他要笑她,也由他去了,她好不容易才能和他重逢的啊。「陪我好嗎?我多想像這樣和你對話,這是我盼望了好久好久的,我想了解你,我想知道這段空白怎麼去填補。」

  「我……」

  「半刻就好,不要拒絕我。」

  接收到她那眼神,皮鼓師再惡劣也不敵繞指柔,含糊地回了句話,不再邁步。「瀚海之內妖物非是妳能應付的……我有責任保護妳。」

  「謝謝。」掩嘴,她的長郎是變得比較不會表達情感而已,其他,真的一點都沒變呢。

  皮鼓師頭一撇,腦海裡卻以記憶他方才的笑容。「謝什麼,我傷了妳的情殺,妳不恨我嗎?」

  又論情殺,長郎他,到底是怎麼看待他們的?又到底,為什麼會誤會成這樣的地步?

  「此生欠他的,我已無法償還。」幽幽長嘆,自古人情最是難還啊。

  這話聽在皮鼓師的耳裡卻有弦外之音,迅速的態度轉變總讓人不及反應。「不能忘情嗎?我成全妳,妳可以現在走!再見面只有死!」

  「本就無情,如何忘懷?」唉……他又曲解了。

  「無情嗎?妳眼中隱藏的淚又是什麼?再說一次妳的選擇。」他不停地索求一個又一個絕對的承諾,即使他心裡並不完全相信。

  知他堅持,琴絕絃凝望他,字字句句清清楚楚:

  「願留在瀚海終老一生,無怨無悔。」

  皮鼓師心中另有計較,然言語上的諷刺並無絲毫減弱。「無怨無悔嗎?哈哈哈……妳再無第三個選擇,記住!」

  琴絕絃掏心掏肺的承諾,卻換不得他的信任,一時心裡萬分委屈。

  「……究竟要我怎樣你才能相信我眼裡沒有別人,只有你賀長齡啊!」


  ──解鈴還須繫鈴人,可是鈴卻是不願讓這結解開的。


  好景不常,情人難伴,相處不到幾天,意外之客素還真便來訪。

  皮鼓師與他為了醫治情殺一事爭執不下,隨後並揚言素還真將成為他的敵人,一時間氣氛緊繃至頂點。

  「不要再爭執了,帶我去吧,素還真。」

  「琴絕絃妳──

  皮鼓師死瞪著他的女人,她竟然又……背叛他!背叛她的承諾!

  琴絕絃知他又在鑽牛角尖,但此事真的刻不容緩,情殺是因她所傷,這世上也只有她能醫治得了情殺,她沒有選擇。

  「長郎,一心在你,不曾暫離。失了這一次,我怕再無機會回報情殺了。」情與義,非是她不要情,她也很想跟她白頭偕老,但……一想到情殺那悲痛的模樣……

  皮鼓師不怒反笑:「哈,說到底,妳心中還是以他為重,很好,妳還是只有一句話的機會。」

  「……讓我去吧,長郎。」

  「……好!我成全妳!從今若入瀚海,我會取妳的皮!」他沒料到在他這樣苦苦強逼之下,她竟然還是要走,自己,到底算什麼?

  素還真見兩人之間的情況岌岌可危,連忙打圓場:「事情結束,我會將琴姑娘送回。」

  「告別了,長郎……」臨走前的回望,臨走前的笑容,臨走前的話語,此地一別,在未來,卻成為永生的遺憾了……

  遠見伊人離去,難過的情緒和話語哽咽在喉間不上不下,皮鼓師聽聞那一聲告別,幾乎仰天悲吼那最沉痛的一聲──

  「絃娘……」


  ──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留在我身邊,永不分離,好不好?好不好……


  安靜的原始林,悲傷的原始林,孤獨的原始林。

  皮鼓師靜坐在林中,對製作人皮石鼓第一次失去興趣。

  自琴絕絃走後,他便一直感到不安,一直害怕失去什麼,卻又一直不願承認。

  過往的過往一再一再侵略他的腦海,琴絕絃的倩影,那一聲一聲的「長郎」,一顰一笑得嬌態歷歷在目,更有那兩人如膠似漆的夢。

  煙雨樓台,相思之海,那是他一生最歡樂的時光,也是最不堪踏入的地帶。  

  他不得否認,這幾天的重逢,這幾天的相處,他的絃娘的確沒讓他失望,他的絃娘「似乎」還是那樣傻,那樣癡,甚至讓他有點想,不如隨她回煙雨樓台,也省得讓她在這地方,被瀚海奪去天日。

  可是他又不敢。

  當年被骨簫設計,讓令狐神逸扒了面皮後,他重傷之餘,扒了豬皮做臉,從此卻看透世態炎涼,不願再隨意出瀚海。

  他當然可以換臉皮,他當然可以改頭換面,但是……是賀長齡,或皮鼓師,對他而言,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恨,以及報復。

  不管是設計陷害他的罪魁禍首骨簫范淒涼,或者毫無猶豫扒了他臉皮的鉅鋒里宗主令狐神逸,還有,他離去後便勾搭年輕愛人的絕絃琴女琴絕絃,他都不會放過。

  他一直是靠著這樣的恨意活著,一直一直,是這樣支撐過來的。

  但是她,卻又一再一再地闖入他索然無味的生命。

  他其實很高興她留下,即使他還是心有芥蒂,沒有她的那幾年他是怎麼活的他已經沒什麼記憶,大概就像是……行屍走肉吧?

  如果是以前的他,自然願意再跟她做一對神仙美眷;但現在的他,究竟能給她什麼?而她要的,又是什麼?

  她的天真,她的善良,她的乾淨,每一個優點都讓他更加自慚形穢,如今的他,真會是她所期望的嗎?

  他應該要相信她,他應該最明白她,但是那個芥蒂越來越大,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強調她的不貞與背叛。

  明明知道,如果失去了那善良與替人著想的溫柔,她就不會是琴絕絃了,但是,他總是希望,最後一次的那個機會,她回答的還是那句──

  『願留在瀚海終老一生,無怨無悔。』  

  「妳究竟……要我拿妳怎麼辦呢……絃娘啊……」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可惜他的愛人永遠也看不見了。


  
  林外又來白色人影,蓮香之中卻帶著血腥味,一步一沉重,一步一不忍。

  皮鼓師轉身瞬間入眼的情景,讓他煞時雙眼暴凸,唇齒顫抖到近乎病態。

  「前輩……」素還真抱著琴絕絃的屍身,閉眼道歉。

  一把將琴絕絃早已冰冷、癱軟無筋的身體搶回懷中,斗大的眼裡已近瘋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回來…妳便是用這種方式回來我身邊的嗎?再給我一次機會,我說妳最愛聽的話,我再也不會推開妳,再給我一次機會,醒醒……醒醒啊……」

  「前輩請節哀。」

  「啊──!」一陣悲傷之時,皮鼓師突然暴出殺招擊向素還真,一掌一掌,皆是悔恨與怨恨。

   而那一招一招結結實實打中素還真的身體後,皮鼓師反而不再發動攻勢。 

  「還手!還手!你為何不還手!還手啊!」

  「如果前輩能因此而減輕痛苦,素某無怨。」素還真吐了口鮮血,而後自袖中取出一封信件,憐憫地看著這對歷經風波卻無法相守偕老的怨偶。

  「這是……」

  「是琴姑娘留下的遺書,奉交原主。」

  「絃…絃娘啊……」皮鼓師止不住顫抖的手接過了那封信,就像接過一張喪帖,正式宣告了琴絕絃的死亡。

  是命莫怨,當他清醒的那一刻,我已投向輪迴蓮臺。欠情情已還,今世再無負擔,寄來生,再圓相首之願。今生再無他想,後常伴君側,吾之皮,能為君之助益,餘願足矣!

  閱畢,皮鼓師沒有痛哭,卻笑了。

  「妳在我在,這世上,再也沒有人可以拆散我們了……」

  痛失至愛,如果不想哭,那也就只好笑了。

  連「唰」一聲的聲音都沒有,眨眼之間,琴絕絃的面皮已完整地握在他手裡。

  他輕撫著面皮走向紡織機,下意識間已經無視於素還真的存在,這個世界上彷彿只剩下他和他的絃娘。

  「絃娘……是誰欠妳,是誰害妳,妳要一一討回,我會給妳力量,一起上演這齣復仇之戲……」

  ──生,妳我同在;死,妳我相依,這是妳的「嬡」,也是我們的「愛」……


舊人難忘

  作詞:周郎 作曲:周郎 合唱:荒山亮/黃鳳儀

  紅妝 琵琶聲中 何人情衷暗送
  煙雨濛濛 心事重重 轉眼病了秋霜

  英雄 天涯行蹤 怎忍淹留他鄉
  留情何用 燕子樓空 一夜西風秋意濃

  啊~~舊人難忘 相思海上有多少洶湧
  恨~~紙短情長 寄付秋鴻是否真能載動
  你~~變了笑容 蒼茫眼中有多少創傷
  願~~他日相逢 兩個人的心中猶感動

沒有留言: